赫杨

　　网飞近期推出的《幽游白书》真人版，为动漫迷们贡献了岁末年初的最大燃点。这是同名漫画原作首次推出的真人版，原作与《龙珠》《灌篮高手》并称为日本漫画杂志《周刊少年Jump》的三大代表作，于1990年12月开始连载，历时四年，作者是大名鼎鼎的漫画家富坚义博。故事以发生在人界、灵界、魔界三界的热血战斗为主线，配以感人至深的友情，圈粉无数，巨大的影响力延续至今。

　　真人版《幽游白书》遵循了IP改编的基本逻辑。

　　首先是原作本身就自带流量。连载的四年时间里，《幽游白书》创下销售超过5000万本的纪录，动画于1992年10月至1995年1月在富士电视网旗下28家电视台播出，在世界范围内俘获了众多忠粉。其次是既保留原作精髓，又做了适度调整，在未对原作里人类与妖怪之间的激烈战斗、体现主人公情感变化的重要场景作致命删减的前提下，对情节进行合情合理、逻辑通顺的调整，让新旧粉丝都能以全新的角度享受沉浸式视听。

　　不仅如此，改编还把好钢用在了刀刃上，对原作“灵魂”之处不吝投资。为了把《幽游白书》中人类与妖怪激战的超自然元素以写实手法表现出来，网飞请来了好莱坞合作团队，使用170台摄影机、以360度环景方式捕捉演员动作；同时邀请首位获得奥斯卡科学技术奖的日本人坂口亮以视觉顾问的身份为特效把关。不惜血本地投入，换来了粉丝对真人版动作和特效一致地赞不绝口。

　　有以上几点做保证，尽管真人版情节一直在飞奔，选角、造型一言难尽，但还是吸引大多数人坚持追了下来。可见，尽管漫改容易遭到粉丝吐槽，但只要过了及格线，粉丝们还是乐于买账的，毕竟，这是难得的“怀旧”良机。

　　除了《幽游白书》热播，过去一年，我们还迎来了《灌篮高手》的回归，柯南剧场版也依约上映，B站跨年晚会还搞了《龙珠》舞台、百变小樱魔术卡开场秀……这使得我们回望2023年经历的激动时刻，可能会产生“怀旧竟然占去一大半”的感慨。在心甘情愿为情怀埋单的同时，我们也无法不意识到一个事实：资本正在不断榨取经典动漫IP的剩余价值。

　　我常常在与学生聊天中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这些00后的孩子们竟然和我一样，看的是《海贼王》（漫画连载始于1997年并被改编为动画）、《恶作剧之吻》（漫画于1990—1999连载并被改编为动画、日剧、台剧等）、《老友记Friends》（美国全十季情景喜剧），听的是五月天、周杰伦、滨崎步。如果盘一盘各种纸媒的销量走势，就会猛然意识到，盛极一时的日本三大少年漫画杂志已经沦落到濒临破产的窘境……

　　在新近出版的《给年轻读者的日本亚文化论》一书中，日本新锐文艺评论家宇野常宽表达了他对这一现象的思考，称之为“亚文化时代的终结”。

　　宇野常宽生于1978年，作为70后，经历了泡沫经济全过程，对“御宅族”的精神世界有着独特见解。在他看来，亚文化的兴起，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年轻人对整个社会理想化追求结出的“疯”果，是一种由向外扩展到向内求索的精神本质的转变。在日本，经典动漫作品的层出不穷，就仰赖于这样一种文化语境：

　　当人们难以处理“成熟”课题时，就有了淘汰赛形式的《龙珠》（漫画于1984—1995连载并被改编为动画）；

　　当人们对“男子气概”的理解产生扭曲与彷徨时，就有了后宫风格的《乱马1/2》（漫画于1987—1996连载并被改编为动画）；

　　当人们不再执著于“成长”时，就有了追求“无限拖延快乐”的《头文字D》（漫画于1995—2013连载并被改编为动画、电影）；

　　……

　　然而，时代更迭，以乔布斯为代表的“加州意识形态”以及信息技术的飞速发展，使得人们寄希望于科技创造出新的乌托邦。另一方面，智能手机的普及让社交媒体、短视频等新媒体形式迅速扩张，这对静态的漫画形式以及传统的长视频领域必然造成巨大冲击。现在，人们可能更愿意花时间经营朋友圈、刷抖音，而不是使用原始倍速去看一部宫崎骏。在这样的文化语境下，亚文化迎来终结，似乎也是必然的命运。

　　这并不是说新的时代、新的文化语境不能创作出好作品，但不可否认的是，亚文化也许是培育动漫作品一个比较理想的温床。这些年，人气新作虽然也有，其话题性却总是昙花一现，现象级别的传世经典，仍然需要到八、九十年代的历史宝库中翻找。这大概就是资本力量一直在孜孜不倦挖掘旧IP的根本原因吧。甘心为亚文化付费的，仍然是我们这批“老人”；舍得让“新人”掏腰包的，还是曾经那些经典。

　　当然，宇野常宽提出的“亚文化终结”也许只是一家之言，而关于亚文化时代是否终结、如何挖掘旧IP价值的问题，我们需要思考、审视、讨论的方面还有很多很多。“盛极必衰”不过是其中的一种解释而已，我们依然还处在摸索答案、创造历史的进程当中。

　　相较日本，近年来中国动漫产业爆发出巨大的市场潜力，这也许就是一场革命的先声。如何在亚文化似乎即将终结的文化语境下，反向利用IT技术的发展，挖掘本土市场，创造出属于我们自己的经典IP、孕育出具有中国特色的动漫文化，再创动漫盛世，这就是摆在当代中国动漫人眼前的课题。

　　时代赋予我们的，既是挑战，也是机遇。

　　（作者为天津外国语大学讲师、日本国立国语研究所共同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