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3日下午4点，湛江市雷州市鹅感村村口马路旁的一块草地。这是33年前，李海玉的弟弟李焕平遗体埋葬的地方。李海玉将从老家湖南新宁县带过来的衣服点燃烧给弟弟。

　　“杀害你的凶手被判了死刑，缓期两年执行。”李海玉泣不成声，跪着地上向弟弟年了判决结果。

　　当天上午，这起备受关注的姐姐为弟追凶24年案件迎来了一审判决。

　　李海玉就是这个故事的当事姐姐。这一天她等待了太久，她一直期待法院能够判处被告人死刑立即执行，但法院判决之后，她尊重法院判决，同时也会继续申请检方抗诉。

　　穿着妈妈的衣服赶赴庭审现场：希望她能见证宣判

　　李海玉是湖南邵阳新宁人，上个世纪90年代，她的父母带着弟弟在广东湛江雷州经营一个水果园，后一名工友与李海玉父亲发生矛盾，后蓄意报复，将李海玉弟弟带走杀害后逃走。李海玉的父亲为了防止李海玉母亲悲伤过度，隐瞒了这一情况，自己天南海北地寻找凶手，后因病去世。

　　这一变故，改变了这个家庭，也改变了李海玉的人生。

　　今年48岁的李海玉最初以为弟弟只是被人拐走，她将人生的大半时间都花在了寻找嫌犯这件事上。她奔波数个省份，多次被骗被卖，她以身入局，曾和嫌犯“网恋”三年，最终固定了对方是犯罪嫌疑人身份的证据。只是真相让她猝不及防：弟弟根本不是被拐走，而是在当年就被嫌疑人杀害。

　　嫌疑人被抓后，又经历了证据不足不被起诉，她继续申诉。2024年2月6日，她接到当地检方的电话通知，说犯罪嫌疑人因涉嫌故意杀人已经正式被批准逮捕。2024年11月，她亲赴湛江旁听了这场庭审。

　　早在几天前，她刚刚接到了案件即将宣判的消息。

　　12月22日上午，一手提着父母的遗像，一手提着为亡弟准备的三套衣服，走出了家门。23日，她弟弟在33年前被杀害的案件即将迎来一审宣判。

　　22日一大早，李海玉起了个早床，去菜地割了菜喂鸡，又给二姐交代了几句家里的事情，就准备启程去湛江了。

　　李海玉在赶赴湛江路上。记者杨旭 摄

　　她换了身衣服，又将爸爸妈妈的遗像从墙上取下。前一天，她还特意给弟弟准备了三套衣服（冥衣）。在得到案件即将宣判的消息前几天，她做了个梦，梦里弟弟和她说：“我好冷啊，我想回家。”

　　走出门前，李海玉特地用推剪将自己已经长出来的头发推去。几年前，她亲手将自己的长发剪去，此后，她每次去湛江前，她都习惯将头发再次剃光。这已经成了她的一个标志。

　　李海玉再往前走一公里处的马路边，在坐车离开前，李海玉分别来到父母的坟前祭拜。父亲多年前在遗憾中去世，母亲两月前也撒手人寰。

　　“因为弟弟的事情，他们一直生活在痛苦之中。”李海玉说，在一审开庭后，母亲一直在等着宣判结果，但身体早就不行了，多次陷入弥留状态，她只好骗母亲说案件马上要判了，母亲也多次奇迹地活了过来，直到去世。

　　“这次我真的没有骗你了，但你已经不在了。”李海玉跪在父母的坟墓前，泣不成声。

　　一审宣判：量刑证据存在瑕疵，综合考量判处被告人死缓

　　12月23日上午9点多，李海玉进入法庭。前一夜，李海玉几乎都没有睡觉。

　　10点，该案正式进入开庭宣判环节。

　　在法庭上，李海玉再次见到了那个令人她害怕的被告人易庚华。她和对方对视了一下，没有了以往的害怕。

　　“我只感觉他胖了。”李海玉说，随后法官判读了判决书，易某华被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

　　10点50分，湛江市中级人民法院官网上发布了关于该案审判结果的公告。

　　判决书。记者 杨旭 摄

　　公告称，经审理查明，1992年12月22日上午，被告人易庚华与被害人李某平（殁年9岁）的父亲李某祥因工资纠纷发生争执。当天下午，易庚华到李某平就读的小学，将李某平从学校带离至雷州市北和镇某甘蔗园内，持刀捅刺致其死亡后潜逃。后易庚华被公安机关抓获归案。

　　法院认为，被告人易庚华持刀故意剥夺他人生命，其行为已构成故意杀人罪。被告人犯罪手段残忍，犯罪后果和罪行严重，应当依法予以严惩。鉴于公诉机关未能提供现场勘查笔录、尸体检验报告等证据，量刑证据存在瑕疵。综合考量被告人犯罪的事实、犯罪的性质、情节和对社会的危害程度，对被告人易庚华判处死刑，可不必立即执行。法院遂依法作出上述判决。

　　判决后李海玉在接受媒体采访。记者 杨旭 摄

　　早在2021年2月，李某平的姐姐李海玉收到湛江市检察院对此案作出的《不起诉决定书》。湛江市检察院认为，李某平被易某华杀害只有易某华的供述，没有其他证据予以证实。当年发现的尸体死因不明，现场勘查笔录、照片、尸检鉴定及现场提取的刀具均已丢失。一年后，广东省检又撤销了这份不起诉决定。

　　潇湘晨报记者查阅该案判决书，这些丢失的物理证据依旧没有被找到，指控被告人犯罪的证据主要为书证和证人证言以及被告人的供述，其中证人证言27份。

　　根据被告人易庚华的供述与辩解，事发当年，他到李某祥家讨要工资时发生争执，产生杀害其儿子李某平的想法。其到李某平的学校，谎称李某平的母亲生病，将李某平带离学校，经过小卖部的时候买了一元钱的柑子给李某平吃其带李某平进入离学校几百米远的甘蔗园，其想和李某平一起死，遂持刀捅刺李某平的胸部、左腋下等部位，见李某平侧躺在甘蔗地没动静后，将水果刀扔在旁边后离开。李某平当时没有穿鞋。其案发前因经常在李中祥家吃饭，所以知道李某平在老师家居住，其认识老师。其于2008年更换了身份证，身份证上的名字是易华，但其读书时用易长青这个名字，只有其家人、村民知道其叫易庚华。

　　李海玉说，在庭审结束后，一位法院工作人员对其称，量刑的一个关键问题在于李某平的尸骨最终仍未被找到。

　　判决书中对此进行了说明。法院认为，易庚华不能合理说明翻供理由且其辩解与在案其他证据相矛盾，而上述有罪供述内容具有亲历性特点，与其他证据能够相互印证，可以采信上述有罪供述。虽然负有举证责任的公诉机关未能提供现场勘查笔录、尸体检验报告、作案凶器等证据，但发现尸体、现场勘查、尸体检验、埋葬等事实，均有多名证人证言证实，且有被告人易庚华的供述、原始的《关于对北和镇迈车坎村甘蔗地死尸案进行立案侦查报告》予以印证，足以认定被告人易庚华的犯罪事实。

　　在弟弟当年的埋葬地，她给弟弟念了判决结果

　　判决当日下午，李海玉带着父母遗像来到了雷州市北和镇鹅感村，在村口马路旁的一块草地上，这里是村民印象中，埋葬李某平遗骨的地方。

　　李海玉说，当年弟弟出事后，一方面父亲担心家人知情，一方面案发地村民忌讳，父亲只能将弟弟埋葬在这里。后来当地公安机关在抓获易庚华后，动用挖机在相关区域挖掘，但未能准确找到当时的位置。

　　“弟弟，我替爸爸妈妈来看你了。”李海玉将从老家带来的三件衣服点燃捎给弟弟，泣不成声，并向弟弟念了一审的判决结果。

　　李海玉在向弟弟告知判决结果。记者 杨旭 摄

　　上一次来这里是一年前一审开庭后，李海玉还是穿着同样的外套，保持着同样的“光头”。她说，几年前之所以要剪去头发，是自己发誓要将杀害弟弟的嫌疑人绳之以法，所以以这样的形象面对外人，这好像表明她的某种决心，不会去想其他的事情。

　　李海玉计划着，等宣判结束后，她会去弟弟的埋葬地取一些黄土，与父亲合葬在一起。“他在那里已经33年了，他太孤单了。”李海玉说，不过这一计划会暂缓。

　　她期待的结果是被告人判刑死刑立即执行，但她也尊重法院的判决，不过会申请检方抗诉。

　　雷州政法系统的一位工作人员则表示，这个案件有着特殊性，能够争取到现在这个结果已然不易，其中离不开李海玉20多年的努力，以及其他社会力量的帮助。他最希望看到的是，这个“伟大”的姐姐能够尽快回到自己生活的轨道。

　　李某平当年就读小学的教室。记者 杨旭 摄

　　在离开北河镇前，李海玉又去了弟弟曾经就读的小学，当年的教室还保持着当年的原貌，墙壁上的字迹还是当年的样子。弟弟当年的一个同学成了这个村的村主任，回忆着当年的场景，他唏嘘不已。

　　他说，再过几个月，这几间教室这么多年一直保留着，但再过几个月可能就要重新粉饰，改成村里的活动中心了。

　　潇湘晨报记者 曹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