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视听为支点 迈向“万物皆可视听”的休闲文明

　　作者：林玮

　　近年来，以“视听”作为支点和缘由，撬动文旅商体展等一系列社会活动，使文化浸润万物，已经成为从国家到地方的重要共识。如2024年，国家广播电视总局启动“跟着微短剧去旅行”创作计划，上海市发布《进一步促进商旅文体展联动吸引扩大消费的若干措施》，四川省开展“微短剧看四川”创作计划；2025年，国家广播电视总局启动“微短剧+”赋能千行百业行动计划，各地推出“跟着动漫去旅行”“跟着微短剧来运动”“苏超”“浙BA”等。这些都成了重要的政策或媒介话语，表现出以大屏为载体的广播电视失去轰动效应后，再度与现实场景的深刻链接。

　　一种名为“视听+”的文化生态在萌芽，它囊括了技术、产业与场景的创新，将全域文化生产与人的空余时间相整合，以线上的创新内容带动线下百业的兴盛，将视听作为刺激消费的杠杆，指向一种数字时代的休闲文明。

　　新一轮视听技术的战略性布局

　　数字时代，其来久矣。从互联网技术出现开始算起，迄今已有七十余年。长久以来，数字技术在视听领域的主要目标是建构一个虚拟的世界。从数字电影到网络视听，人类在线下世界里创造的文明形态被“搬”至屏（银）幕上或VR眼镜中，成为人们向往的“海市蜃楼”。

　　而随着网络虚拟技术的愈发进步，晚近以来，线下世界遭遇了巨大的冲击：电商“打败”超商、微短剧“打败”影剧院、纸片人陪聊“打败”现实社交……线下休闲娱乐为数字视听形态所取代，人被囿于视听端口中，平台成为流量汇聚地，“数字化生存”已成某种常态。这种常态造成的负面作用相当明显，文化研究界提出来的“闭锁之宅”“个人主义绝境”都意指这种“揽镜（屏幕）自照”式的观影经验导致的困局——观者眼里多半是自己和自己的情绪，甚至只知有当下的自我，不知有他人、社会、责任和未来。

　　进入这一阶段，视听技术的发展需要转换思路，将其目的从构建一个虚拟世界，转向把虚拟世界与现实世界整合起来，让偏向虚拟世界、线上空间的视听传播形态通过与线下世界中文旅商体展的双向赋能，实现从线上向线下的引导和流动。如此，视听内容就成为了感官牵引的入口，人们对视听内容的关切可以自然地转移到数字视听内容之后的广袤田野、祖国大地、大好河山之上。

　　这不仅是一项政策所指或文化想象，而应该是下一轮广播电视与网络视听技术的发展要点，即强化虚拟空间与现实场景的深度链接。在这方面，各地逐渐推出的外景推荐、资源匹配平台，“直播带景”“线上云游”等传播新业态，都是证明。

　　新一轮文化政策的实验性储备

　　一直以来，影视行业关心的是内容，是屏幕边框内的虚拟世界。而对线下空间里的视听文艺形态，如VR大空间、沉浸式剧场、城市媒体墙等，则较为忽视，将其交给了文旅、演艺，乃至照明景观部门。相关行政管理也是如此，影视政策重在节目内容的建设、规范，缺乏对线上线下二者关联与结合的路径引导。

　　如悬疑题材网络剧《唐朝诡事录》由影视管理部门负责备案、审查等工作，其内容入选国家广电总局年度网络视听精品节目、中国电视艺术创新峰会“中国电视创新影响力剧集”。而这部剧集的衍生产品《唐朝诡事录》沉浸式剧场，则与影视管理部门关系甚微，属于文旅部门的监管业务范围。但事实上，随着LED技术和无介质空中成像技术的发展，“万物皆可视听”渐成常态，由屏幕为界限构成的内容（线上）与空间（线下）二分法正在失效。相关文化政策也要因应这一趋势，向“内容+空间”的方向整体演进和跃迁。

　　当然，这种跃迁带有实验性。近年，海南、新疆、重庆、上海、浙江等地将文化、旅游、广电等管理部门合并，就是一个例证。它打开了广阔的文化创新空间，让“视听+”有了更加深刻的链接保障和管理通路，使影视与文旅商体展双向赋能、彼此融合的场景化、载体化和基础设施化，在政策和实操层面有了更多可能。

　　“视听+”是“文+旅”进入人工智能时代之后提出来的新象征与缩影。“十五五”规划建议提出，要“推进文化和科技融合”，“推进文旅深度融合”，正是要在文化、科技、旅游三者之间搭建桥梁。

　　从“视听”回到“万物”，使“万物”赋能“视听”

　　文化、科技、旅游的深度融合，不是技术发展的应然显现，也不是政策作用的必然指向，而是人类休闲文明进入新发展阶段的基础性工作。随着AI时代的到来，“视听+”成了一种人类的新休闲形态。它以“视听”为入口，通过“视听+旅游”打造的新场景、“视听+文创”迭代的新业态和“视听+民生”升级的新服务，让“看剧（一切视听节目内容）—打卡（一切含有视听内容元素的线下业态）—体验（一切由视听节目内容启发而来的生活方式）”三位一体的消费新生态成为休闲常态。这样，由视听构成的线上世界就不再孤立于线下世界之外，而显出二者的互动感与关联性；人在这一过程中，也不再将其空余时间只投射于线上，听从用户画像和算法分发相结合的“投喂”，而是让线上的算法主导与线下的自我主导结合起来，让人能够从“视听”回到“万物”，使“万物”赋能“视听”。

　　“视听+”是人类迈向“万物皆可视听”的休闲文明的一个标志性起点，未来，它至少有两个维度需要拓展。

　　一是让万物成为视听的载体与衍生。随着屏幕时代进入晚期，视听内容“挣脱”屏幕的束缚，走向无介质全息成像，已成定局。这就意味着“可游”的万物都有可能视听化，成为视听艺术讲故事的基础。现有的种种声光电技术在照明景观、夜游场景中的显现，就是其雏形。与此同时，现象级视听内容IP也可以通过万物的延展和衍生而得到持续深耕，用“+”来扭转、缓解“视听”的速朽性和快消性，使更多精品“长寿剧”在中国出现，强化“视听”的传媒艺术属性。

　　二是让“视听”成为点亮万物的燃点与打开万物的入口。近年来，村超、苏超、浙BA等例证，说明了视听仍然是时代的主感官，它是流量的核心入口。因此，“视听+”不能只有刺激消费、拉动经济的工具意义，而应该成为构建新休闲文明的入手点，将其擅长的“满足人的精神需要”（比如塑造话题、引导舆论、营造氛围等）与文旅商体展等“满足人的肉身需要”的万物结合起来，逐步“脱虚向实”，强化虚实结合，走出一条视听中国的新路。

　　（作者为浙江大学休闲学与艺术哲学研究院常务副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

　　《文汇报》 （2025年12月10日 09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