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润
契诃夫的剧本不像很多外在戏剧性冲突强烈的作品,往往容易被排演得沉闷无趣,令人费解。《海鸥》最初在圣彼得堡皇家剧院首演时,就是一个很失败的版本,不仅观众和评论界不认同,就连契诃夫自己都郁闷得差点放弃了写作。然而,格鲁吉亚第比利斯瓦索·阿巴西泽州立新剧院来中国参加2024北京人艺国际戏剧邀请展的这版《海鸥》,则有点像是当年莫斯科艺术剧院让这部剧本“起死回生”一样,以不落俗套的演绎引起了轰动,近日在北京国际戏剧中心·曹禺剧场成功首演后迅速掀起口碑狂潮,成为近期北京舞台一大亮点。
就像我们无法真正了解《海鸥》1896年首次面世时究竟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呈现形式“让人大失所望”,我们也无法想象后来独具慧眼的丹钦科和斯坦尼斯拉夫斯基领导的莫斯科艺术剧院又是如何成功演绎了这个剧本,甚至开创了戏剧的新纪元。但我们可以确定的是,同样的剧本,在不同的导演手中,可以完全是不一样的演出效果。即便是契诃夫最经典的剧作,也并不存在教科书一般的“经典版本”,而是像生活一样,每个人都可以给出自己的解读。格鲁吉亚的这版《海鸥》,由大卫·多伊阿什维利担任导演,不仅体现了他独到的艺术见解,也向中国观众展现了格鲁吉亚当代戏剧的不俗水平。
这版《海鸥》在台词文本和人物情节上基本完全按照原著剧本,但从一开场就给人耳目一新的感受。演员们在钢琴上辗转反侧,翻滚跳跃,用行动代替语言,用身体“砸”出音符;男主人公特里波列夫拎着摄像机跑下舞台,冲进观众席,甚至冲出了剧场,在前厅里奔跑、旋转、自言自语;演员们经常会从剧场各个角落冒出来,奔向舞台;舞台上还出现了镜子,让台下观众观看演员表演的同时,也看到镜中的自己……以往人们总觉得契诃夫的作品“重视人物内心,削弱外部行动”,但这版《海鸥》显然将每个角色复杂的心理世界都有效外化为鲜明的性格特点和生动的肢体语言,同时还把整个剧场都变成了表演空间,让整个演出现场充满了自由、鲜活、狂野、奔放的热烈气氛。演员们在剧场里“燃烧”,也点燃了观众的情感,很多人看完以后都觉得“很上头”“后劲大”,这种感觉以往很少会在看契诃夫戏剧的演出中出现。
演员们强烈的肢体语言和灵魂呐喊,精准表现出了人物之间复杂微妙的情感。例如成功的中年作家特里果林与充满梦想的文艺女青年妮娜互生情愫的一场戏,这一对无论年龄、身份还是对生活态度都差异巨大的男女,都在对方身上发现了自己渴望的东西:妮娜渴求成功,特里果林向往青春,于是,妮娜脱下自己的裙子扔给特里果林,自己则披戴上特里果林的外套和帽子,立刻就把两个人的欲望和关系充满张力地表现了出来。文艺男青年特里波列夫与强势的明星母亲阿尔卡基娜之间的关系,导演也巧妙地利用一场“沙发戏”呈现得淋漓尽致。特里波列夫和妮娜之间首尾呼应的两场重头对手戏,更是点睛之笔。最后一场戏中,人物基本都换上了黑衣,暗合剧中台词“为生活戴孝”,也为最后的结局酝酿着令人震动的情绪。
导演还通过细腻的灯光处理和如同电影一样的黑白影像,不断增强演出的感染力。《海鸥》的第四幕以及最终结尾的处理,往往最能体现导演的想法,该剧给出了与原著和其他版本演出都不一样的结局:在极具冲击力的大屏幕影像中,不仅特里波列夫开枪自杀了,他还点燃了代表他的青春、爱情和理想的妮娜,可谓惊世骇俗、出人意料,但细细想来又在情理之中。
《海鸥》中这些形形色色的人物,他爱她,她却爱着另一个他,而他又陷在和另一个她的关系当中……人类的悲欢各不相同,每个人似乎都在求而不得的情感中饱受折磨,他们表现出来的状态可笑又可怜;台下的观众看着台上的人物,同情又共情,这种戏里戏外悲喜交集的滋味构成了契诃夫作品独特的魅力。这也正是为什么很多人认为契诃夫笔下的人物很可悲,是悲观主义的挽歌,但契诃夫却把自己的作品戏称为“喜剧”。而格鲁吉亚这版《海鸥》正是演出了这种复杂、幽默的荒诞感。王小宁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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