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的6月，连续几天的绵雨，让距离县城30多公里的黄家乡八一村一片泥泞。6月27日晚，已经睡下的邓明科突然惊醒，恍惚之间好像听到了响动，觉得心里瘆得慌。他起床到屋外看了一圈，发现邻居高忠明家二楼的灯亮着，说不上为什么，那种心慌的感觉更强烈了，他赶紧两步退回屋内，将门反锁死后才敢睡去。

　　第二天一早，高忠明一家四口被发现惨死家中。接警后的成都市公安局金堂县局刑事侦查大队的民警赶到时，被血腥的现场震惊。他们更不会想到，这起离奇的凶案，会成为他们警察生涯中最大的心结。

　　凶手不知所踪，真相扑朔迷离，仅有的线索，是一张两寸的黑白照片，几代刑侦民警持续27年的追凶，从1997年那个潮湿的6月便开始了。此后的数年间，侦查员拿着这张黑白照片，足迹遍布大半个中国，北到满洲里，南到东莞，直到凶手落网……

　　01

　　雨夜凶案

　　“4人被杀！”1997年6月28日那个上午，当年轻的侦查员杜志勇听到这四个字时，他的第一感觉是不相信，可能是接线员或是报警人弄错了。当他赶到位于八一村的现场时，看到了他一生中见过最血腥的现场。

　　两层小楼，四具尸体，门上、墙上、地上到处都是血迹。高忠明倒在一楼上二楼的楼梯处，其子高飞死在二楼卧室。二楼另外两间卧室里，则发现了高飞妻子与妹妹的尸体。一大家人，仅有高忠明的妻子带着两个孙女外出走亲戚而幸免于难。

　　27年前的案发现场

　　雨夜里的这起凶案，手段残忍，案情重大。市上的刑侦专家赶到了现场，县局抽调了100多名警力，对案发中心点2公里以内的范围进行了仔细摸排。

　　每一户农家、每一处树林、每一片玉米地……一番摸排下来，并没有发现嫌疑人的踪迹，也没有发现高家和谁结了仇。

　　02

　　波浪形血迹

　　摸排找不到嫌疑人，刑侦民警对案发现场又进行了仔细勘验。据当时的金堂县局刑事侦查大队侦查员徐涛回忆，在案发现场众多的喷射形血迹中，发现了一处波浪形血迹。

　　这样的血迹是人在走路摆手时形成，大家推断，凶手在行凶时，应该是手上受了伤，但当时自己并没有发现，将血迹遗留在了现场。

　　凶手既然受了伤，那肯定要包扎伤口，侦查员立即对黄家乡、淮口镇的所有医院、诊所进行了排查。当排查到淮口镇兴隆街的一家诊所时，老板提供了一个关键信息，有个年轻人来这里包扎过手上的伤口，这个年轻人曾经学过木匠。

　　根据这一关键线索，案发三四天后，这个年轻人的身份被锁定，叫刘华。当侦查员找到刘华家时，他早已不知所踪，进一步加剧了他的嫌疑。

　　03

　　从满洲里到东莞

　　刘华的家人告诉侦查员，刘华是被陈强喊走的，两人从小关系就好，还是初中同学，陈强的性格较为孤僻。更出人意料的是，陈强和被害人一家还是亲戚，高忠明是他的姑父，高飞是他的表哥。

　　根据案发现场的情况推断，凶手应该是两人以上，刘华和陈强被列为“头号嫌疑人”。受限于当时的刑事侦查技术，对两人的信息，警方掌握不多，唯一的线索，是一张陈强的黑白照片，2寸大小，拍摄于16岁时。

　　案发后，陈强和刘华消失在茫茫人海。1998年，有消息传言陈强可能在东莞打工。徐涛立即南下，住了9天，拿着照片，把东莞厚街所有的鞋厂问了个遍，并没有发现其踪迹。1999年，有消息传言陈强可能在满洲里边境做生意收废铁，徐涛又北上，把所有的派出所、把能去的居民小区都走访了一遍，仍然是毫无所获。

　　杜志勇也一样，1997年到广东，1999年到甘肃，2003年到杭州……总之，哪里有一点消息，侦查员就赶到哪里。

　　04

　　逃亡之路

　　苦心人天不负，2004年，转机出现。

　　侦查员掌握了一条重要线索，刘华往家里寄了一封信，信上说他想家里帮忙办身份证，信上还留了一个地址，位于东莞的一个工厂。

　　侦查员立即赶赴东莞，找到了该厂的车间主任。当时刘华就在厂里，或许是害怕承担责任，该车间主任并没有指认，而是对侦查员说再帮忙打听一下。

　　刘华指认案发现场

　　听到风声的刘华连夜出逃，第二天便跑到了广州，准备坐火车外逃，在广东警方的大力配合之下，侦查员于广州火车站大厅将其抓获。

　　刘华承认是他和陈强杀了高忠明一家四口，杀人后两人立即出逃，扒拉货的火车先是到了东莞，然后又一路逃亡到湖北襄樊、江西萍乡，长期的逃亡生活让两人发生矛盾，选择分道扬镳，刘华又返回了东莞，直至被抓。据刘华交代，陈强应该是回了湖北襄樊。

　　最终，刘华伏法。侦查员在襄樊没有发现陈强的踪影。

　　05

　　他们从未真的离开

　　追凶的这些年里，有的侦查员退休了，有的离开了原岗位。徐涛去了派出所，杜志勇去了治安大队。新一代的侦查员又接过了他们的使命。他们也并未真的离开，每年金堂县局召开的追凶会上，他们都要回来参加。

　　2018年，一位死刑犯提供了这样一条线索，他在广东惠州曾听一个人醉酒后扬言，他曾经在四川金堂县杀过4个人。金堂县局立即派出工作组，刑事侦查大队一中队副中队长黄川是工作成员之一，他们的足迹遍布惠州、广州、贵阳等地，但最终仍然没有结果。

　　“命案必破”一直是公安机关坚持不懈的追求，在公安部要求指导下，对大案要案件，全国公安机关“一盘棋”，金堂县局与全国各地公安机关的联系越来越紧密，合作也越来越多。

　　那张陈强的黑白照片，也进入了更多人的视野。2024年4月，河南警方传来消息，在当地发现一个人与陈强的照片高度相似，而且此人没有证件，也没有身份证明。

　　06

　　印入心里的黑白照片

　　2024年4月12日，黄川与侦查员赶赴河南驻马店，在一采石场将此人抓获。但他并不承认自己是陈强，而是狡辩称自己是襄樊人，自幼父母双亡，因此没有身份证件。

　　当徐涛、杜志勇看到从前方传回来的照片，第一眼便认出了此人便是陈强，那张2寸的黑白照片不知看了多少遍，陈强的五官、样貌、眼神早已印入了他们的心里，绝对不会认错。

　　当侦查员拿出那张黑白照片后，此人承认了自己便是陈强，但他并不承认自己杀了人，而是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了刘华。他还告诉警方，当年自己和刘华分开后，先是到了湖北襄樊，一段时间后又去了河南驻马店。这也是当年警方在襄樊没能发现他踪迹的原因。

　　陈强被带回金堂

　　4月12日，陈强被带回了金堂，但他仍然不交代任何问题，必须换一种方式来突破。陈强犯案时只有20岁，27年从来没有回过家乡，侦查员决定带他回家乡看看。

　　当汽车驶出隧道，看到那边熟悉的山水，陈强哭了起来。快接近案发现场时，他提了一个要求，要下车给表哥一家磕个头。至此，陈强交代了自己的全部罪行。

　　07

　　心结终于解开了

　　当年的凶案到底是因何发生？

　　时间回到27年前，陈强的表哥高飞在乡下做着收猪的生意，陈强时不时去帮忙。一次，高飞因为收猪的事与另一个贩子发生了口角，便喊上陈强去教训对方，但到了现场，陈强却没有动手，气得高飞打了他两耳光，加之以前帮忙收猪表哥并没有给他报酬，陈强从此便对表哥怀恨在心。

　　过了一段时间，陈强和刘华想去学点手艺，但苦于没有本钱。这时陈强想到了表哥一家，决定去要钱，不给就抢。6月27日晚，俩人揣着两把尖刀来到表哥家，陈强谎称刘华家里有猪要卖，先过来谈下价钱。

　　表哥一家留他们住下，说好第二天一早便去收猪。当天晚上，陈强提出向表哥要钱，但遭到了拒绝。他和刘华拿出尖刀，最终酿成了血案。

　　随着公安部A级犯罪嫌疑人陈强归案，那个心结终于解开了，当年的年轻人杜志勇已经53岁了，徐涛已经56岁了，年轻一代的刑侦民警，已经接过了他们的使命和责任。

　　（文中陈强、刘华、高忠明、高飞、邓明科为化名，黄家乡已于2004年撤销）

　　记者 何良

　　图片 何良

　　部分图片由金堂公安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