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刊载于《瞭望东方周刊》（2024年第1期，总第898期），原题为《宜宾：三江护渔打硬仗》。

　　文丨《瞭望东方周刊》记者简宏妮

　　近年来，包括权红在内的宜宾渔政执法人员，为筑牢长江上游生态屏障，打了一场结结实实的硬仗。

　　2023年10月28日，在四川省宜宾市翠屏区金沙江与岷江交汇的长江“零公里”处，市民与游客在观赏拍摄红嘴鸥与长江野生鱼群

　　宜宾三江口，岷江、金沙江、长江在此汇合。鲤鱼、草鱼、江团、黄辣丁等各种野生鱼类成群来回游弋，成了市民们的“观赏鱼”。“这些全是野生鱼，个头很大，最大的有40多斤，看见人群也不躲开。”权红站在三江口合江门广场的观景台上自豪地说道。他告诉《瞭望东方周刊》，此处已成为宜宾的网红打卡处，重庆、成都等邻近城市有人专程驱车前来“赏鱼”。野鱼重聚，大鱼出没，是长江生态逐渐向好最有力的证明。

　　“如果问我工作的意义是什么，眼前的场景就是答案。鱼儿鸟儿与人和谐共处，江水清澈见底，江面上红嘴鸥结伴飞过。市民们有空就来走一走，喂喂鱼，巴适得很。”权红告诉《瞭望东方周刊》。

　　作为宜宾市叙州区农业农村局渔政执法人员，56岁的权红和同事们常在江上巡游，像这样驻足停留却甚为稀少。近年来，包括权红在内的宜宾渔政执法人员，为筑牢长江上游生态屏障，打了一场结结实实的硬仗。

　　“禁渔以来，宜宾率先完成长江流域禁捕退捕任务，各项工作走在全国沿长江各省市前列。宜宾持续强化上游意识、担起上游责任，坚持‘共抓大保护，不搞大开发’，不断筑牢长江上游生态屏障，守护好一江清水。”宜宾市农业农村局渔政监察支队渔业保护科科长邓旭告诉《瞭望东方周刊》。

　　护渔者

　　宜宾位于四川省南部，地处云贵川三省接合部，被称为“万里长江第一城”。在宜宾市主城区，长江、金沙江、岷江交汇，形成了三江汇流的壮阔景象，长江自此始称“长江”，滚滚江水一路东去，出三峡、过平川、入东海。

　　叙州区长江公园，天朗水清，市民在围观鱼群，网红则拿着手机和三脚架在直播。叙州区渔政巡护队队长梁多岗向《瞭望东方周刊》介绍：“这里是长江起点，保护区内的长江、金沙江、岷江、南广河、越溪河都是我们队员重点巡护的范围，一共有134.64公里。”

　　在梁多岗的手机相册里，大多数是非法垂钓者拿着钓鱼工具的现场照片，梁多岗给每张照片都标上了日期、时间和地点。本刊记者注意到，一半以上照片的拍摄时间在夜晚9点以后。

　　“夜晚巡护是常态，白天也要不定时巡逻，以防止被非法捕捞者掌握行动规律。”梁多岗透露，类似的照片每个月能拍10多张。多年的护渔经验，练就了他一双“火眼金睛”，“只要是被我拍过的人，下次再见我一定认得出来”。

　　“梁多岗是第一批加入巡护队的成员，也是最优秀的巡护队员之一，可以说是兢兢业业、夜以继日。”权红介绍。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护渔时如此雷厉风行的梁多岗，在成为巡护员的几天前，还是一名捕鱼的渔民。

　　1996年，梁多岗用1800元买了一条船，开启了他的渔民生活。他回忆，那时候他知道什么样的鱼喜欢什么样的水，因此可以非常精准地捕到它们，每次出船都能满载而归。但到2010年以后，鱼儿开始逐渐变少。

　　2021年1月1日起，长江“十年禁渔”计划全面实施。宜宾在全省率先完成长江流域禁捕退捕任务，包括梁多岗在内的1186名渔民退捕上岸。

　　叙州区境内的长江、金沙江、岷江等5条河流涉及长江上游珍稀特有鱼类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为常年禁渔区。2019年12月26日，梁多岗退捕上岸，2020年的元旦，他加入叙州区渔政巡护队，负责巡护金沙江高铁桥至长江南广河口河段。

　　长江“十年禁渔”三年来，梁多岗亲眼见证了江里的鱼类在增多。“现在我每天追着鱼群跑，像守护自己的孩子一样守护它们。除了幸福感，还有一种使命感。”梁多岗说。

　　梁多岗曾有机会去亲戚的公司做管理，月薪能有6000元，但他拒绝了，“我喜欢在江上跑，喜欢和鱼作伴，这份工作让我觉得安心”。

　　目前，宜宾市叙州区渔政巡护队共有40名队员，其中一半以上是退捕渔民，此外还包括退役军人等。“我们在招募巡护员的时候，有三个硬指标：会游泳、体力好、气场强。”叙州区农业农村局总经济师赵焕清告诉《瞭望东方周刊》。

　　队员林斌是一名退役军人。“2022年，在听到叙州区招巡护员的信息时，内心深处对长江的感情促使我报名加入巡护队。”林斌说。从昔日的海军战士到长江巡护员，有队员打趣林斌，说他这是从海军士兵晋升成了“江军”。

　　在权红的眼中，巡护队员是一群非常尽职尽责的人。“有巡护员发现产卵后的鱼群体质差，就用自家玉米粒坚持每天投喂；有巡护员为配合抓捕违法电鱼人员，冒险化装侦查；有巡护员凌晨还在河里清理地笼、刺网。”

　　打硬仗

　　权红做了30多年渔政执法工作，临近退休，工作节奏忽然变得紧张起来，昼夜巡护成常态。虽然很辛苦，但也有一些事很振奋人心，比如团队取得的荣誉，让他觉得脸上格外有光。

　　在赵焕清的办公桌上，有一本荣誉证书，颁发单位是农业农村部长江流域渔政监督管理办公室，颁发对象是叙州区渔政巡护队。赵焕清指着证书上的“‘2022年度长江流域渔政协助巡护优秀队伍评选’一等奖”对《瞭望东方周刊》说：“这个奖很珍贵，800多个参评队伍，只有5个队伍获一等奖，这是对我们工作的肯定。”

　　赵焕清是叙州区农业农村局渔政执法的分管领导，这位退伍老兵，谈及带队伍的经验时，坦诚地说：“我们采取的是准军事化的管理，工作上严格要求，生活中精心照顾。”

　　赵焕清介绍，为了增强团队凝聚力，他号召大家自发建立了“渔政巡护队基金”，当队员家里有人生病或遇到困难时，可以得到帮助。

　　“有些巡护队员的电动车被人划胎，我知道后会第一时间安抚他们，并马上帮他们把车修好。”赵焕清告诉《瞭望东方周刊》，由于巡护工作“招人恨”，偶尔会遭到一些报复，但随着禁渔观念被更多人接受，这样的事越来越少。

　　权红告诉《瞭望东方周刊》，巡护员每个月的工资不到3000元，电动车是主要的交通工具，之所以不轻易开渔政执法船，首先是因为油费不菲，“江上巡护一趟，油费要花掉1000多元”；更重要的原因是不方便执法，“很多非法捕捞者一听到执法船的动静，马上就跑掉了，这个过程真的是斗智斗勇”。

　　在叙州区安边镇的金沙江流域，《瞭望东方周刊》记者亲眼见证了一次巡护队执法。当巡护船靠岸时，岸边空空如也，只矗立着几座用石头垒砌的半人高的石墙。权红介绍，这是非法垂钓者们的藏身处，当听到巡护船靠近时，他们就躲在石墙后面逃避追捕。由于这一片的岸边不适宜骑电动车，单纯依靠“人防”防不住，解决办法是加强“技防”。

　　邓旭告诉《瞭望东方周刊》，宜宾市已配备到位渔政趸船5艘、渔政执法船艇21艘、冲锋舟22艘、无人机 13架，编制了全市长江流域重点水域渔政智能监控系统建设规划，统筹各级财政资金4000余万元，建设了230个视频监控点位、7个指挥中心，做到全市禁捕重点水域实时监控全覆盖，切实提升“十年禁渔”技防手段。

　　2020年11月5日，宜宾集中销毁非法捕捞工具（宜宾市农业农村局供图）

　　“晚上我们根据监控找到非法捕捞者时，他们还纳闷为什么会被拍到，他们不知道我们是红外线摄像头，晚上也能一抓一个准。”权红不无得意地说。

　　赵焕清介绍，通过严厉打击，2023年，叙州区办理涉渔案件74件、涉案人员79人，联合公安办理案件7件、涉案人员15人。长江“十年禁渔”宜宾段取得了阶段性的成效，监测长江水生生物的种类和资源量较禁捕前均有所增加，长江鲟等珍稀濒危物种被发现的频次也越来越高。

　　2023年6月19日晚11:40，宜宾市叙州区金沙江支流横江关河水域抓获涉嫌非法捕捞人员（叙州区农业农村局供图）

　　“我市禁捕工作共有13个市级部门和所有区县政府参与，农业农村局是牵头单位，农业农村局中的渔政执法部门作为具体经办部门，是日常监管的主力军。”邓旭告诉《瞭望东方周刊》，禁渔之后，宜宾渔政执法的工作思路由原来传统的执法人员“人走船巡”方式转变为“人防+技防”，通过组建巡护队、构建网格管理体系、试点建立护渔义务监督员制度、加强船艇配备和建设智能监控系统，大幅度提升了监管效率和质量。

　　柔性执法

　　70岁的罗先生退休后和子女居住在宜宾市叙州区，年轻时罗先生是垂钓高手，现在偶尔也会“技痒”。

　　渔政执法人员第一次在金沙江边看到罗先生垂钓时，采取的办法是宣讲法规和没收渔具，当再次碰到他垂钓时，执法人员把他带到了办公室，并通知他的子女来把他接回家，对其进行耐心教育。从此之后，执法人员再也没有看到罗先生垂钓的身影。

　　“作为执法人员，我们不希望站在人们的对立面，我们希望大家一起努力，让长江的生态变好。”权红说。

　　赵焕清认为，针对部分垂钓者，比起罚款，合适的柔性教育也许更有效。“对于有些非法垂钓的人，我们会在征得他同意的情况下，邀请他跟我们一起去散发禁渔传单。在这个过程中，他转换了视角，也得到了一次教育。”

　　长江“十年禁渔”决策出台之后，宜宾市农业农村局结合有关现行法律法规和政策，对全市天然水域禁捕规定做了进一步明确：从2020年1月1日0时起，长江上游珍稀特有鱼类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宜宾江段为常年禁渔区，实行全面禁渔，执行禁渔区管理规定；2021年1月1日0时起，宜宾市水生生物保护区以外天然水域实行暂定为期10年的常年禁捕，执行禁渔期管理规定，禁渔期为每年3月1日0时至6月30日24时。在非禁渔区的非禁渔期，禁止生产性捕捞，允许从事一人一杆一线一钩的游钓行为，杜绝利用多线多钩、长线多钩、单线多钩等生产性垂钓作业行为。

　　“作为长江第一城，宜宾的生态地位极为重要，我们既要严格执行禁渔规定，也要在执法的过程中把握好力度，根据违法行为程度的轻重，进行柔性执法。”赵焕清说。

　　据了解，长江宜宾段属于长江上游珍稀特有鱼类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保护区全长321.86公里、总面积9832.74公顷。

　　邓旭介绍，禁渔以来，宜宾将长江禁捕工作纳入河长巡河员工作考核内容，实现网格化管理。目前，全市已有河湖长制网格化人员3100余人，对禁捕工作形成了有力补充。同时，在兴文县全域试点建立护渔义务监督员制度，积极鼓励和发展热心人士成为义务监督员，充分动员民间力量参与长江禁捕。

　　“长江‘十年禁渔’任重道远，接下来我们将在渔民安置保障、强化执法监管、加大水生生物多样性的保护、协同推进渔业高质量发展等四个方面持续发力，确保长江‘十年禁渔’久久为功。”赵焕清告诉《瞭望东方周刊》。

　　“未来，我们将继续执行好长江禁捕联合执法制度。充分发挥与公安、长航公安、市场监管、交通、水利等部门的联动机制和与昭通、江津、泸州、乐山、凉山、甘孜等区域的联合机制，快速查获并高效办理涉渔案件。同时，加强对区县渔业行政工作的全面监管，加强对‘三支队伍’（渔政执法队伍、渔政协助巡护队伍、河长制工作队伍）的监管，严格执法程序，规范自由裁量标准，杜绝野蛮执法，对案件办理结果要让群众心服口服。”邓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