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戴闻名

　　韩国仁川，一家专门招募老年人当服务生的银色咖啡屋开业

　　韩国正在飞快变“老”。

　　30年前的“亚洲四小龙”时代，韩国是一个人口结构年轻、经济活力四射的国家。1992年，韩国人的年龄中位数仅为27.9岁，当年新生人口73.7万。2022年，韩国新生儿数量仅有24.9万，年龄中位数则上升到了45岁。

　　目前，韩国是全球人口老龄化速度最快的国家。如果继续以这样的速度“老”下去，到2050年，韩国人平均年龄将达到惊人的58.5岁。

　　另据韩国相关部门估算，韩国可能在2045年超越日本，成为全世界平均年龄最“老”的国家。

　　韩国老龄化之所以这么快，主要原因是出生率太低——韩国目前出生率仅为0.78, 已连续16年下跌，为全世界最低。

　　超速老龄化，让韩国面临一系列严峻的社会问题，比如劳动力严重缺乏，在有些领域已经到了“没有外国人就无法开工”的境地。

　　韩国为何“老”得这么快？

　　“三破一代”

　　31岁的首尔女孩金云景从小就憧憬着自己未来家庭的样子：和丈夫生几个孩子，有个漂亮的家，养一条狗。但是，儿时梦想早已被现实击碎：由于房租太贵，她不得不搬回父母家，跟父母弟弟挤在一个屋檐下合住。

　　她说，在住房成本高企、职场过度饱和、结婚率断崖式下跌的今天，生孩子只是一个幻想。

　　从2013年开始，韩国的出生率（平均每名育龄女性生育的子女数量）就一直是全世界最低的。今年2月韩国政府公布的数据显示，韩国的出生率仅为0.78，而一个国家要维持稳定的人口数量，出生率至少要达到2.1。

　　德国柏林自由大学韩国研究所研究员弗洛里安·珀尔金说，韩国老龄化之所以这么快，最主要的原因之一就是新生儿太少。一方面，有更多女性选择为事业而搁置结婚和生育；另一方面，子女教育开支太高，也是年轻人不愿意生育的重要原因。有调查显示，到孩子18岁之前，韩国父母在学校教育和课外补习班的花费高达25万欧元（约合人民币200万元）。

　　对很多韩国年轻人来说，连结婚也变得越来越没有吸引力了。2013年以来，韩国人的结婚率下降了35%。2021年，韩国仅举行了19.3万场婚礼，是有统计以来的历史最低值。

　　当代韩国年轻人被称为“三破一代”（Sampo Generation），即放弃亲密关系、结婚和生孩子这三件事的一代人。房价太高、工作太忙、薪水太低、经济不景气……自我生存尚且如此艰难，哪里还顾得上人情交际、结婚生子。

　　据联合国预测，按目前发展趋势，韩国人口将在2024年左右达到峰值，然后开始下降，到2100年将只有约2900万人，直线跌落到1966年的水平。

　　珀尔金说，大部分工业化国家都出现了出生率下降和老龄化加速，但韩国的情况尤为突出，特别是“这一切发生在很短的时间里”。

　　需要“大掉头、大转向”

　　面对如此严峻的少子化和老龄化，韩国政府是如何应对的呢？

　　平心而论，韩国政府并没有“躺平”，而是投入巨资试图扭转局面。现任总统尹锡悦表示，过去16年中，韩国政府总共投入了超过2000亿美元（约合人民币1.42万亿元）用于鼓励生育。

　　比如给一岁以下婴儿的父母发补贴，目前是每月约230美元（约合人民币1600元），2024年还将大幅提高到765美元（约合人民币5430元）。联合国儿童基金会也指出，韩国的幼儿照顾政策是全世界最完善之一。今年1月，韩国政府还宣布，新生儿父母的带薪假将从一年延长到一年半。与此形成对照的是，美国甚至没有全国性的新生儿父母带薪假，而且只有35%的雇主愿意提供这样的假期。

　　韩国政府付出巨大努力，但结果却是过去16年韩国的生育率下降了25%。大把钱撒下去之后，生育率还是“跌跌不休”。

　　美国布鲁金斯学会东亚政策研究中心高级研究员安德鲁·叶说，根本原因在于，韩国政府鼓励生育的政策是创可贴式的——发补贴、给休假，这些看起来像是很努力，但实际上只是表面修补，并没有解决导致生育率低下的深层结构性问题。

　　“韩国需要的是政策的大掉头、大转向。”安德鲁·叶说。

　　比如棘手的住房问题。集中了全国18%人口的首尔，年轻人买不起房甚至租不起房的情况如不能缓解，生育愿望显然会一直低迷下去，并不是每月发几百美元就能解决问题的。

　　另一个导致韩国生育率低下的深层原因，是职场文化。美国经济学家里曼·斯东说，要提高生育率，就必须扭转韩国人“工作至上”的传统观念。

　　斯东指出，在韩国，男性有拼命工作的传统，在办公室的贡献被认为与社会地位成正比。越来越多的韩国女性也受到了这种社会观念的影响，不愿意离开职场一段时间去生孩子。原因是职场太“卷”了，回来可能就没有位置，而即便能回到原来的团队，也常常因为“拉低了效率”遭同事白眼。

　　珀尔金也认为：“必须采取措施来改变企业文化。”

　　“教育地狱”

　　需要“大转向”的，还有教育系统。

　　韩国高丽大学教授安德鲁·金最近撰文直指：“缓解韩国人口减少，教育改革势在必行”。

　　他直言，韩国所有成年人都知道，韩国有“教育地狱”之说：中小学学习压力极大，孩子成绩不好被人瞧不起，课后要去疯狂上补习班，基本没有个人自由的时间。孩子教育成本也极高：80%-90%的韩国中小学生都要请私教在课外补课，有统计数据表明家长平均每月在孩子补课上要花400美元（约合人民币2835元），而且实际支出肯定要比这个数字高出许多。

　　韩国常常被网友称为“全球教育内卷天花板”。2020年，韩国登记在册的补习机构就有73865家，全国所有补习机构总数可能超过10万家，其中一半都在首尔。

　　首尔江南区的大峙洞，更形成了一条著名的“补习班一条街”。仅仅在这条街上，就有各种补习班1057家，每年总收入高达20万亿韩元（约合人民币1100亿元）。

　　在首尔，据说99%的学生都要上补习班。在学校上了七八个小时的课之后，下午一放学，家长就要赶紧把孩子接上，再送到补习学校上5小时的课。

　　好的补习学校，甚至比好的学校还难进。首尔最有名的补习班大成学院，入读的孩子一天学习14个小时，70%的学生可以进入SKY大学（韩国最好的三所大学的首字母缩写：首尔大学、高丽大学和延世大学）。大成学院不但费用昂贵，还非常难进，家长一般是通宵排队报名，孩子还需要通过入学考试，录取率只有14%，比顶尖大学还低。

　　教育太“卷”，催生了韩国社会的一个普遍观念就是家里有钱，孩子未来才能成功。因为上好的补习班，进入名牌大学，都需要不菲的财力支撑，而韩国精英大学的学生也确实大部分来自相对富裕的家庭。这让很多家境普通的韩国年轻人对于未来感到悲观，对于生育来说更是雪上加霜。

　　在他看来，韩国需要全面改革教育系统，让学生有时间休息玩耍，让家长不必在孩子课外私教班投入巨量时间和金钱，让中低收入家庭孩子有更多机会进入顶尖大学。

　　韩国首尔，乐天百货店前的广场上，小朋友们参加鼓励生育的宣传活动

　　进入“移民时代”？

　　德国新闻电视频道记者不久前在韩国采访时看到，“到处都是老人”。他们或坐在首都首尔的公园里下棋打发时间，或者在街上收集废纸和塑料，补贴自己微薄的养老金。

　　随着韩国出生率持续低迷，尤其是年轻人口剧减，韩国劳动力已经严重不足。韩国《中央日报》5月23日报道说，农渔业和制造业等行业已经陷入了“没有外国人就无法开工”的境地，且工作年龄人口在未来30年内还将减少1/3，未来50年内则会减少一半以上。

　　劳动力短缺危机，使得改变移民政策、引入更多外来劳动力的呼声在韩国越来越高。

　　目前，韩国尚未设立移民管理机构，外国劳动力的引入方式也仍以多年前制定的雇用许可制为基础。

　　韩国《中央日报》文章指出，以对外国移民封闭而闻名的日本，正在展开革新性变化，积极改变移民政策，在制定新移民政策方面已经走在了韩国前面。

　　日本在2019年新设立了移民管理机构“出入国在留管理厅”，领先了韩国一步。其负责人佐佐木圣子强调，日本已经决心成为“被（外国人）选择的国家”。2022年，在日本的外国人总数达到307.52万人，历史上首次超过300万。

　　在引进移民方面，日韩已开始竞争。在高龄人口增加速度、产业发展过程以及政府政策等方面与韩国最为相似的日本，被认为是韩国未来最有可能的移民竞争国。

　　安德鲁·金认为，韩国应改变目前的劳工完成工作合约后就必须离开的政策，允许外来劳工获得永久居留权和公民身份，尽快进入“移民时代”。否则，照此趋势发展下去，韩国将“无法在未来吸引移民的竞争中获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