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哪位?”
“我是你儿子呀。”
“你叫啥名?”
……
对11岁的俊俊而言,真正横亘在父子之间的,不止是安徽凤阳县到齐齐哈尔的这2000多公里的距离,还有病痛和遗忘。
6年前,他的父亲张新星患上脑胶质瘤,两次手术后肿瘤复发,记性时好时坏,生活无法自理。3年前,他的母亲被查出肝癌晚期,确诊不到半年,就在当年的大年三十去世。
在安徽老家,俊俊的爷爷奶奶一边忙着打工赚钱,一边照顾重病的儿子。为了减轻老两口的负担,俊俊被远嫁的姑姑张望月接到了齐齐哈尔生活。接连遭受变故不断下坠的俊俊,就这样被姑姑一家“托”住了,为了抚养他,姑姑姑父放弃了生“二胎”的计划。
俊俊和姑姑张望月
在张望月看来,俊俊不是谁的负担,而是哥哥撑不住的时候,唯一能看到的光,“看到他成长,无论多辛苦,都是值得的”。
“你放心带回来吧,我们肯定会对他好”
张望月今年34岁,老家在安徽滁州凤阳县,十多年前,远嫁到齐齐哈尔依安县。三年前的大年三十,她得知嫂子病逝的噩耗,连夜买票赶回老家。
哥哥和嫂子此前在宁波工作,有个可爱的儿子,还在蚌埠贷款买了新房。然而,期房还没拿到钥匙,变故接踵而至。2016年,哥哥患上了脑胶质瘤,经历了两次手术,嫂子原本就身体不好,2018年确诊时已经是肝癌晚期。
哥嫂同时住院期间,张望月的父母分身乏术,只好把俊俊托付给当地的亲友照顾,每隔几天孩子就要大包小裹地换个地方住。从那时起,经常两地奔波探病的张望月,就有了把侄子接来黑龙江的想法,但父母不同意,他们顾虑颇多,毕竟,女儿身后还有丈夫、儿子和公婆。
此前,张望月一家住在依安县一个20多平方米的回迁房里,公婆主动提出换房,把大房子让给了他们,在给孩子买床时,婆婆还建议买个高低床。张望月没能说出口的那句话,其实公婆早就用行动准许了。
办完嫂子的丧礼后,张望月犹豫着给婆婆打了个电话,她哽咽着问:“妈,我可不可以把俊俊带回东北?”婆婆回答得很干脆,“当然可以了,你放心带回来吧,我们肯定会对他好!”
张望月一个劲地哭,挂断电话的时候,一旁的母亲沉默半晌,跟她说:“以后,你对你的公公婆婆一定要比对我们还要好……”
俊俊(左)和安安
千里之外,还有一个温暖的家
由于相隔千里,在哥哥生病前,张望月跟侄子俊俊的交集并不多,一两年见不上一面,她对孩子的了解,主要是通过哥嫂的微信朋友圈和视频通话。
“家里经历这些事儿后,我最初不敢看他,因为一看到他,会想到哥哥嫂子,就忍不住流眼泪。”张望月猜测,俊俊的姥姥姥爷在女儿去世后,应该也是这种心情吧,所以才不敢轻易把外孙接到身边。
刚来黑龙江时,失去父母庇护的俊俊,懂事得让人心疼。张望月发现,俊俊每次逛超市买水果,只选特价区的,零食不买超过5元的,酸奶只选买一送一的。给他买糖葫芦,一句客气的“谢谢”,既是一种礼貌也意味着距离。她偶尔会在俊俊的枕头底下,发现用过的、皱巴巴的纸巾。每次不小心听到带“妈妈”两个字的歌,俊俊就捂着耳朵哭。他经常一个人坐在窗台附近发呆,摆弄着手里的铁盒子,里面装着妈妈生前用过的发卡……
张望月不知道如何安慰这个心事重重的小孩。她跟哥哥嫂子感情很深,在这场家庭变故中,这个从小备受哥哥宠爱的妹妹,跟俊俊一样,同样是个遭遇重创、需要被安慰的人。
好在,这对姑侄背后,还有一个温暖的家庭。张望月的儿子安安,比俊俊小一岁,性格开朗活泼,他给俊俊煮奶茶、烙饼,帮他洗头,在俊俊为爸爸的病情忧心时,霸气地哄他:“别不开心了,是男人就把情绪给我调整好点儿!”
当然,这两个小男孩偶尔也会发生争执,安安会责怪妈妈偏心。张望月告诉记者,以前,她在儿子心目中位列第一,有段时间曾一度排在最后。但她发现,其实儿子对哥哥的爱,一点儿也不比她少。让张望月最难忘的是,去年夏天很炎热,她看见安安蹲在沙发旁边给熟睡的俊俊扇风,而睡觉之前,两个孩子刚吵过架,被妈妈发现后,安安还有点儿不好意思。
张望月曾经悄悄地问过儿子:“为什么对哥哥这么好?”安安回答:“我心疼外公外婆,我害怕你会生气,哥哥也从‘哥们变成了兄弟’”。俊俊对安安也很好,有一回,他听大人们聊天,知道安安没报兴趣班,就跑回屋拿出一沓压岁钱递给姑姑,说“咱们给安安报个班吧!”每年,俊俊还会认真地给全家人准备生日礼物,虽然东西不值钱,但孩子的心意满满……
爸爸、俊俊和姑姑在安徽老家
“公婆把我当女儿养,把我侄子当孙子疼”
每个养育孩子的家庭都清楚,一个孩子的到来,并不只是“家里多一副筷子”那么简单。张望月的老公特别喜欢小孩,夫妻俩曾计划生个“二胎”,最好能是个贴心的“小棉袄”。
但为了能更好地抚养俊俊,他们放弃了这个想法,业余时间还兼职做起了电商。张望月用这笔钱,帮哥哥还了两年多的房贷,每月2300元。尽管生活不易,但她不想替哥哥卖掉房子,因为那是嫂子的遗愿,也是给俊俊“最后的礼物”。直到几个月前,那套在蚌埠的房子简单装修后可以出租了,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感觉压力小了不少”。
张望月时常感慨,在老公和公婆身上,她看到了“东北人的大气和仗义”。俊俊上小学四年级,辅导作业这种容易“鸡飞狗跳”的事儿,被性格沉稳的老公包揽了。他还经常带两个孩子买衣服,有时也偷摸背着媳妇领孩子吃汉堡、撸串。
而公婆,一到周末就把孩子们接走,给他们做好吃的,陪他们玩,让夫妻俩“喘口气”。让张望月感动的是,有一回,俊俊把脖套落在了婆婆家,晚上11点多,婆婆连夜给他送回来了,“听说明天会降温,我怕俊俊挨冻”。
“公婆真的特别好,他们把我当女儿养,把我侄子当孙子疼。”张望月感激地说。
手指星月,想让天上的人放心
刚刚过去的这个寒假,张望月带着俊俊回安徽待了一个多月,直到过完年才回东北。30个小时,一次航班,七次转车,比起奔波,她知道,俊俊更渴望团圆。
回去之后,俊俊把偷偷学会的舞蹈跳给爸爸看,每天陪着爸爸看动画片,在村里散步,他怕爸爸走丢,还特意在胳膊上系了根绳子。要回黑龙江的那天,俊俊哭着舍不得走,但他清楚,“爷爷奶奶很忙,我要是留下只能给他们增加负担,我宁愿每天跟爸爸手机对话……”
俊俊年纪小,似乎并不完全清楚死亡的真正含义,他去墓地跟妈妈叩别的时候说:“妈妈,你要好好保重身体,我放假还会来看你的。”
而张新星的记忆大多停留在生病前,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尽管他忘了很多事情,想不起来自己的年纪,出门找不到家,甚至有时候认不出儿子,但他没有忘记妹妹,始终记得张望月居住的城市和那边的家人。视频通话的时候,他会主动找安安,想看看大外甥,妹妹问他:“你只找安安,都不想你儿子吗?”哥哥想了想,答道:“我儿子也在你那吗?难怪我最近都找不到他。”
张望月听妈妈讲,她跟俊俊刚走的那几天,一到饭点,哥哥就会满村找他俩回家吃饭。有时,哥哥也会跟村民们说:“过完年我就走了,我老婆和儿子在宁波等我呢……”
尽管生活依旧艰难,病魔依旧笼罩着这个家庭,但张望月告诉自己,“绝对不能怂”。离开安徽的前夜,她和哥哥紧挨着俊俊,三个人坐在一条板凳上拍了张手指星月的背影,她听见父子俩在小声谈论,究竟天上的哪颗星是妈妈。
张望月希望哥哥能好好地活着,他们仨每年都拍一张这样的照片,告慰天上的嫂子,请她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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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周际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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