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为炳：机会有的是，怕你自己没准备好

　　高为炳中国科学院学部工作局供图

　　■本报记者 陈彬

　　“不仅要从书本上学习前人已经认识的世界，还要通过自己的科学研究探索未知的世界、造福人类，这才是科学家的真正内涵。”这是中国科学院院士、北京航空航天大学研究生院原副院长高为炳生前在自述中留下的一句话。

　　高为炳生于1925年，今年是他的百年诞辰。作为我国著名的自动控制理论专家、国内非线性控制系统理论研究的开创者之一，他几十年的求学和科研经历充分印证了这句话。

　　“机会有的是，怕你自己没准备好”，高为炳常这样告诫学生，而他自己更是以身作则，将一切时间用在事业上，把握机遇，凭借卓越的学识与不懈的努力，为祖国发展贡献力量。

　　从“发明家”到“科学家”

　　高为炳的故乡是河南一个靠近铁路的小县城，当地民风淳朴，崇尚文化。在这样的环境影响下，他从小就对读书有着浓厚兴趣，并认准了求学这条路。

　　然而，在当时的动荡年代，求学本就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高为炳小学还没有毕业，县里的学校就因时局动荡而被迫关闭，想要继续求学就必须穿过封锁线，到游击区或大后方。“家里人希望我待在家里，并托人谋求了一份邮政局的工作。是工作还是继续求学，我面临着人生道路上的第一次选择。”高为炳曾如此回忆当时情景。

　　没有丝毫犹豫，他坚定地选择了后者，并表示宁可在战火中东奔西跑，也要读书。

　　在这样的动荡环境中，高为炳几经辗转，始终没有放弃手中的书。他在河南的一所教会学校读完初中，在北京读完高中。在南京读完大学一年级后，因为日寇入侵，他一路长途跋涉到西安上学，并以优异的成绩转入西北工学院（西北工业大学前身）航空系，才有了一个较为安定的求学环境。

　　也恰在这段时间，高为炳的人生志向发生了变化。上小学时，第一次从课本中知道爱迪生的他，向往未来成为一名发明家。但上中学后，他又被居里夫人两次获得诺贝尔奖的事迹深深打动，“觉得当一名科学家，人生才更有意义”。

　　然而，当时的高为炳并不能真正理解科学家是什么，更不知道怎样做一名科学家，直到他进入大学。在那里，他受到了多名国内一流学者的指导。其中，让他印象最深的是西北工学院教授张国藩。

　　有一次，张国藩交给他一篇自己写的科研论文《带翼飞弹的动力学》。“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科研论文。”高为炳回忆说，根据文中论述，如果给炮弹装上翅膀，可以使飞行距离延长100倍。他翻来覆去地看这篇论文，文中透彻、精辟的理论分析，准确无误的数学计算，使他猛然间领悟到一个真谛——不仅要从书本上学习前人已经认识的世界，还要通过自己的科学研究探索未知的世界。

　　“这才是我应当追求的人生之路。”他在回忆录中这样写道。

　　1948年，高为炳的大学阶段即将结束。为了继续从事科学研究，他打算出国留学深造。但计划因时局动荡而落空，高为炳又一次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

　　彼时，学校里的许多教师和学生都想方设法另谋职业，但高为炳却走进了校长的办公室，要求留校当助教，从事教学和科研工作。

　　他又一次选对了道路。

　　一定要往前看

　　留校后的几年，高为炳先后在西北工学院、清华大学及哈尔滨工业大学任教。1952年，他进入了新成立的航空航天类高等学府——北京航空学院（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前身，以下简称北航）工作，由此开启了他与北航近半个世纪的情缘。

　　在这所大学里，高为炳前后担任理论力学教研室副主任、教学研究科科长，并在1956年成为校内首批晋升的副教授。1978年，高为炳晋升为教授，两年后创立第七研究室（系统与控制研究室）并任主任。

　　进入北航后不久，高为炳就因课堂教学效果好而成为很有名望的教师，深受学生爱戴。但他从自身经历中深深体会到，只有搞好本专业科研，才能成为一位好教师。

　　自参加工作以来，不论在何种环境下，高为炳都坚持跟踪国际科研最前沿，坚持不懈开展科研工作。即便是20世纪70年代他被安排到图书馆工作，也没放弃科研。

　　熟悉高为炳的人都知道，他总是随身携带一个小本子，随时随地将工作的事情和偶然想到的研究思路记下来，一有空就拿出来研究。这一习惯，他保持了一生。

　　20世纪50年代起，高为炳就在含多个非线性元件控制系统稳定性研究中取得重要成果。改革开放后，已年过半百的他更是在科研上拿出了年轻人都很少有的干劲儿。

　　1980年，他开始探索现代非线性控制系统理论。1984年，他又开启了机器人控制问题的研究。仅仅一年后，他将科研触角伸向了大型空间柔性结构控制研究。1986年，高为炳开始变结构控制系统的研究，之后又陆续指导研究生开展鲁棒控制和离散事件动态系统研究。1990年，年过六旬的他开始关注复杂系统的智能控制……

　　更难能可贵的是，在这些领域中，高为炳都没有浅尝辄止，而是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

　　例如，变结构控制理论是诞生于20世纪50年代的一种控制系统设计方法。20世纪80年代被国内外广泛应用，但在某些应用领域，其理论计算相当复杂。为此，高为炳提出了新的变结构控制“趋近律”方法，可将传统方法中对高阶不等式组的求解简化为求解简单代数方程。该方法简明有效，因而国内外学者广泛应用，称之为“高为炳方法”。相关著作则被誉为“一部现代变结构控制理论基础的系统论著”。

　　时间短、范围广、成就大，能做到这些，高为炳的“诀窍”就是不浪费一点儿时间，将一切时间用在事业上。高为炳经常对学生说，凡事不要纠结于过去，一定要往前看。特别是面对当时改革开放的崭新局面，他直言“机会有的是，怕你自己没准备好”。

　　而在高为炳的学生看来，他之所以能在短时间内取得那么多成绩，根源就在于几十年的厚积薄发。

　　指定题目就意味着失败

　　1978年，高为炳开始招收研究生，并在两年后被国务院学位办确定为首批博士生导师。直到1994年因病离世，他先后培养了50多位硕博士研究生和国内外访问学者。

　　高为炳总是告诫学生：在科研上不能急于求成，更不要奢望刚开始就搞出大成果。科研成果并非只有“0”和“无穷大”，更多的是从最基础的科研开始、从对现有科研成果的改进开始，一步步积累经验和小成果，才能逐渐“做大做强”。作为研究生，重要的不仅是取得科研成果，更要锻炼独立从事科研工作的能力。

　　秉持这样的理念，高为炳不注重在某个具体问题上给学生详细指导，而是侧重于“讲方向、讲方法”。这一点在他指导研究生确定学位论文选题时，表现得尤为突出。

　　每年，高为炳都会在帮助研究生选定题目上花费大量工夫，他反复与学生讨论研究方向，引导学生在相关领域向深处挖掘，直至最终确定一个既有意义又有难度的前沿选题。

　　这一过程常常要花费数月时间，那些初涉科研领域的年轻研究生因此不免有些急躁。高为炳却告诫他们：“我有很多已经选定的课题，但如果由我指定一个题目，只能说明你在选题环节是失败的，这意味着你还缺乏独立从事科研工作的能力。”

　　高为炳指导研究生的原则是“可说可不说的不说，可多说可少说的少说”，尽可能发挥学生的主动性和创造性。在他眼中，导师“扶”出来的研究生在科技竞争激烈的时代是不会有大作为的，一定要培养研究生的独立工作能力，才能让他们受用终生。

　　正是在这样的培养和教育下，高为炳的很多学生成长为科技骨干人才。他为培养我国控制理论界高层次科研人才作出了突出贡献。

　　1994年，高为炳的人生道路走到了终点。在纪念文章中，同事、后辈写道：“高先生虽然已悄然离去，但他的建树、风范却永远是我国控制理论界的巨大精神财富，永留在我们心中。”

　　《中国科学报》 (2025-12-25 第1版 要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