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人口老龄化的不断加深，银发经济市场潜力将进一步得到释放，有望成为推动整体经济增长的重要新动能之一。
民政部数据显示，截至2024年年底，我国60岁及以上老年人口达到3.1亿，占总人口的22%。这片“银发海洋”下，隐藏着巨大消费潜力，却也折射出养老焦虑、供需错配等发展期的典型阵痛。本刊记者专访全国政协委员、民政部原副部长张春生，邀请他围绕银发经济发展中的关键问题建言献策。
4月25日，西藏自治区那曲市色尼区老年人日间照料中心的老人在跳锅庄。 （新华社记者 晋美多吉/摄）
需求不断，潜力不断
记者：自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发展银发经济增进老年人福祉的意见》后，各地、各部门在推动银发经济发展方面有哪些具体的探索和实践成果？
张春生：在国家层面，陆续出台了养老服务专业人才队伍、养老消费、老龄健康、金融支持、银发旅游列车等领域配套政策，如工业和信息化部、民政部、国家卫生健康委等部门持续制定发布老年用品产品、智慧健康产品和服务推广目录，累计推广超千项健康、照护和家居产品，商务部、民政部将居家适老化改造纳入消费品“以旧换新”补贴支持范围等，推动银发经济政策体系持续完善。
在地方层面，目前已有16个省（区、市）结合实际发布了银发经济专项政策，同时也有很多地方依托当地资源禀赋，因地制宜积极布局建设银发经济产业园。如浙江省在杭州市滨江区设立了浙江省银发经济高质量发展产业园核心园区；在杭州市上城区、嘉兴市嘉善县、丽水市云和县分别布局银发时尚、智能辅具、老年益智产业园区；在杭州市余杭区和绍兴市柯桥区重点布局生命健康产业园区，初步形成了“1+5+N”银发经济产业园区格局。广东省按照全省“整体规划、一园多区、功能布局、错位发展”的模式，全力推进银发经济产业园建设。其中，广州市以广州开发区银发经济产业园作为核心片区建设高水平银发经济产业园区；深圳市依托国家（坪山）生物产业基地，建立康复辅助器具创新中心和智能康复辅具产业基地，借助“深i企”平台打造“银发经济虚拟产业园”。
记者：目前，我国银发经济在消费市场方面呈现出怎样的特点？新的消费模式和业态不断涌现，请您结合调研举例说明一些具有代表性的、深受老年人喜爱的新兴消费模式或业态。
张春生：一是消费观念不断更新，“花钱买健康、花钱买高兴”成为越来越多老年人的需求选择。二是消费需求结构从生存型逐步转为发展型。老年人消费需求呈现多元化和个性化特征，不仅包括传统的“衣、食、住、行、用”等实物消费，也包括长期照护、健康管理、医疗保健、护理康复、家政服务、养老金融等服务消费，以及文化、艺术、体育、休闲、娱乐等新型消费。三是消费方式更加灵活多样。老年群体正在逐步适应数字化时代的发展潮流，线上消费的参与度逐渐提高。以京东为例，2024年老年人在京东平台购买的健身器械、电动床等数量较去年同期增长超过100%。四是消费特征呈现一定的区域化差异。如东部地区老年人更倾向于服务型和改善型消费，消费结构更趋向于多样化和高层次，消费习惯由传统市场向网购消费方式转型。中西部地区老年人消费以生活必需品和耐用消费品为主，对价格更加敏感，以传统实体消费渠道为主要消费场景，电商消费的普及度不高。
随着人口老龄化程度不断加深，老年人对高品质养老服务需求日益增加，旅居养老作为融合养老、旅游、健康、文化、教育、体育等行业的新业态，越来越得到老年人的青睐。
近年来，各地政府充分挖掘区域资源优势，积极探索旅居养老发展方向。同时，全国多个区域性的旅居养老产业合作平台加快建设。如，北京市于2024年11月在北京养老服务网上线“冬南夏北”旅居养老机构服务平台，集纳来自北京、天津、河北、内蒙古、吉林、黑龙江、海南和云南等8省（区、市）的150家养老机构信息，为有需求的老年人提供多层次、多样性、独具地域特色和民族风情的旅居养老服务产品；广东省上线南北同行旅居养老智能化服务平台，整合上下游服务资源，有效畅通服务组织、机构和老年人的供需对接，共有14家社会组织和近300家养老机构加入了旅居养老合作平台。
5月27日，天津市老年人体育协会代表队在比赛中。当日，2025年全国老年人健身秧歌交流活动规定项目比赛在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奎屯市体育馆完赛。 （新华社记者 徐宏岩/摄）
撕开养老焦虑、场景匮乏、供需错配“三重茧”
记者：您提到我国银发经济尚处于发展初期，存在内生动能不足的问题，您认为具体体现在哪些方面？
张春生：一方面，社会普遍存在养老焦虑。当前我国老年人社会保障水平总体不高，老年人收入来源主要依靠有限的养老金，加之养老服务供给还存在一定短板，长护险政策支持力度还比较有限、覆盖城市范围还比较小，老年人存在不能、不敢、不愿消费的问题。另一方面，对收入与健康预期不稳。对大多数老年人而言，老年期意味着退出劳动力市场，长期形成的“储蓄防老”观念与医疗焦虑交织，使老年人倾向于压缩日常消费，转而积蓄未来医疗支出。
记者：消费环境有待优化是当前面临的一个问题，在您看来，除了欺老诈骗、虚假宣传等明显问题外，还有哪些容易被忽视但同样影响老年消费环境的因素？
张春生：一是老年消费场景受限。不同于火热的亲子经济、母婴经济等，专属于老年群体的消费场景相对匮乏，网络商城、购物APP适老模式不“适老”现象普遍，老年购物线下体验场景稀缺，老年用品“不知从哪儿买”。二是老年消费市场形成时间短，大量新产品新技术新服务不断涌现，市场供给良莠不齐，老年产品和服务生产规范和标准体系还不够完善，产品检验、质量监管难度大，需要加快建立相关行业规范和产品服务标准。三是由于厂商对产品和服务宣传力度有限，且老年群体自主搜集、理解和分辨产品和服务信息能力较弱，老年群体即使有各种需求，也不易及时接收或查找到对应产品的信息。此外，在老年人旅游、居家上门诊疗等领域还存在一些限制性规定，不利于消费需求进一步释放。
记者：在产品服务场景匮乏、供需错配等方面，我们可以通过何种方式来监测和发现问题？
张春生：为进一步做好银发经济市场运行监测，优化产品供需结构，建议重点做好以下工作。一是强化基础研究，明确银发经济概念的内涵、外延和边界，将银发经济从概念转化为具体行业目录和项目清单；二是增强数据研究，以银发经济产业分类为纲，加快建立银发经济发展评估指标体系，做好相关数据采集和开发应用，更加精准地测算银发经济整体规模，及时发布相关数据统计结果，引导相关产业发展；三是积极调研，围绕老年人吃穿住用、医疗保健、生活服务、投资理财等日常消费情况，开展专项调查研究，从老年消费者的角度了解银发产品服务的供需状况。
推动银发经济蓬勃发展
记者：您对银发经济的未来发展有哪些展望与期许？
张春生：银发经济，既关乎民众的福祉，也牵动着产业的发展脉络。随着老年人群需求的不断升级与多样化，银发经济将有力促进需求与供给之间的良性互动，形成更高层次的动态平衡。这一“朝阳产业”背后涌动的勃勃生机，将为全面扩大内需提供源源不断的动力，在中国式现代化建设的征程上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下一步，建议有关部门持续丰富有效供给，创新消费场景，满足老年人多元服务需求。
一是积极促进业态融合，推出若干银发经济专项增量政策措施，推动老龄产业与文化、旅游、健康、体育、家政、物业等相关产业和业态融合发展。二是重视产品创新，深化科技赋能，推进关键核心技术攻关，研究加强对老龄产业科技创新的金融支持；积极发展满足失能失智老年人照护刚需的康复辅助器具、健康监测、智能家居等银发产品，推广一批“时尚潮品”，推出一批老年用品“新三件”。三是建议积极拓展消费场景，围绕适老化改造、康复辅助器具租赁等重点应用场景，打造沉浸式消费场景体验平台，推动老年用品生产流通企业与平台商、服务商、老年用户精准对接，扩大老年用品消费规模。四是建议加强市场监测，研究发布银发经济产业分类目录清单，科学构建和完善统计指标体系，做好相关数据采集和开发应用，为政策精准供给、资源整合优化、产业标准化和规范化发展奠定基础。
记者：在培育银发经济龙头企业及产业集群方面，您有何建议？
张春生：建议完善支持政策，聚焦影响市场主体投资的堵点痛点问题，研究制定培育养老服务市场主体等专项政策，探索发布推荐产业目录清单。建议加强金融支持，综合运用各类政策和金融工具，实施普惠养老专项再贷款，强化养老产业金融促进银发经济发展的作用，支持相关企业做大做强。建议推动品牌建设，充分发挥央企、国企引领示范作用，促进相关企业连锁化、品牌化运营；应加快全国统一大市场建设，布局规划银发经济产业园，推动老龄产业规模化、标准化、集群化发展。建议相关部门积极支持企业出海，建立协调机制，为银发企业提供从市场调研到后期运营的全流程支持，推动养老服务和适老化智能设备（如智能护理床、智能辅具）出口，形成“服务+产品”的全产业链模式。
记者：为激发银发消费内生动能、确保银发经济可持续发展，需要在哪些方面重点发力？
张春生：围绕激发银发消费内生动能，持续深化改革，建议做好以下工作。
一是持续提升养老服务水平，抓好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的《关于深化养老服务改革发展的意见》等政策文件落实，加快建设县、乡、村三级养老服务网络。二是强化社会保障能力，健全基本养老保险制度，建立长期护理保险制度，强化老年群体支付保障。聚焦失能照护，研究制定失能老年人养老服务政策措施，实施好中央财政失能老年人照护服务项目，为中度及以上失能老年人购买居家、社区和机构养老服务按比例提供资金补贴。三是推动实现“老有所为”。落实促进老年人社会参与的政策措施，全面清理阻碍老年人继续发挥作用的不合理规定。积极推动开发老年人力资源，在生产与消费两端为老年人提供更为广阔的社会参与平台。四是推进养老金融发展，鼓励金融机构开发收益稳健、风险可控的养老保险、养老信托、养老基金等适老金融产品，支持老年群体利用金融手段增加收入。
记者：未来5—10年，您认为我国银发经济在产业规模、产业结构、消费市场等方面可能会发生哪些显著变化？
张春生：未来5—10年，银发经济在高速发展的基础上，预计将呈现以下几方面特点。
一是多产业深度融合。健康与养老、金融服务、文化娱乐、科技智能等多个领域将深度融合，共同构建银发经济生态体系，更加满足老年人多元化、多层次需求，更加符合各相关产业协同发展的现实要求，银发经济的竞争力和可持续性进一步增强。二是产业结构加速升级。随着养老与医疗的快速融合、老年社会参与的提质扩面、老年产品和服务的丰富拓展、适老环境的更新升级，银发经济产业结构将加速完成迭代升级，朝着品牌化、规模化、规范化方向发展。三是新兴业态不断涌现。抗衰老、老年保健食品药品、养老咨询等新兴行业的发展，将激活“备老”消费新业态。养老服务数智化升级，具身智能技术、新兴材料技术、基因技术等研发和应用，脑机接口、肌肉外甲等新型产品的推广普及，将促进老龄科技引领消费新潮流。全国将涌现出更多的老年消费“网红打卡地”、老年产品“一站式”体验中心、银龄市集等老年消费新场景。
随着人口老龄化的不断加深，银发经济市场潜力将进一步得到释放，有望成为推动整体经济增长的重要新动能之一。
校对：蒲水涵
审核：史慧玲
转自：《中国政协》2025年第12期
来源： 中国政协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