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晓声:当代年轻人在《我与地坛》中寻找人生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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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生的文字,是那么纯洁、温暖

  真诚、干净,充满爱

  很难想象梁晓声已经75岁了,他嘴里说着不怎么看短视频,却透露自己每天晚上都看。他从刷到的小猫小狗聊到抖音上的农民歌手,从咏春拳聊到《只此青绿》,眉毛随着音调起伏,眼里有光。

  直到他提到“知青、插队”,直到他称呼他人“亲爱的同志”,这些遥远又陌生的词汇,才把观众拉回他成长的年代。

  近日,梁晓声参加了一场“重读史铁生”的分享会。7月17日,这场分享会在抖音@抖音和ta的朋友们 直播,189万网友在线观看,当天在抖音上 #00后有自己记住史铁生的方式 相关话题内容浏览量近7000万。

  此前,《2024抖音读书生态数据报告》显示,史铁生成为抖音最受欢迎作家,其中,00后是最爱看史铁生作品的群体。抖音电商最新数据显示,2024年上半年,史铁生相关作品销量同比增长44%;《我与地坛》销量同比增长357%。

  在近两个小时的分享中,梁晓声聊到了史铁生及其作品,聊到了漂泊的年轻人。

  他将人生比作数轴,由零度、负数、正数构成。突然有一天,原本处在正数位置上的史铁生,几乎被定在负数的位置上,“这时他的所思所想,关于人生,包括生死。这是铁生的作品中,特别值得细读的一个角度。”

  他聊到一些漂在北上广深的年轻人,“我不主张人生的孤注一掷,也不愿意听好多年长人说你要一往无前”,他像长辈心疼孙辈那样劝慰,如果你在大城市过于疲惫,可以考虑退路。

梁晓声:当代年轻人在《我与地坛》中寻找人生解药

  梁晓声在分享会现场。

  以下内容根据梁晓声在分享会上的讲述整理:

  “我们可以通过文字看到一个作家的善意和温暖”

  现在的年轻人关注史铁生,说到底还是因为作品好。我在重读铁生作品的时候,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他是一位天生拥有爱心的作家,始终用有温度的眼光看生活,看他者。

  就说他的《我的遥远的清平湾》,我早年间读过,保留在印象中的是“我那”,但我接到重新寄来的书本,变成了“我的”。

  后来一想,“那”是以往时,是一个现在和过去有剪断感的一种关系。而说“我的”,意味着清平湾对他而言,不仅是人生的驿站,且是他的精神、心灵、情感的一部分。曾经和那里有一种共情,而这共情并不随着时间过去就结束了,就放在那儿了。

  虽然这是一篇写人物的短篇小说,但铁生笔下也写到了各种各样的小动物。他写回村时发现少了一只羊,原来小羊早早就跑回村里去找自己的母亲。他记录下小羊和母羊之间那样一种互相的依恋,小羊怎么和母亲头蹭着头,怎么叫唤着吃奶。

  我想,心中没有很原初爱意的作家,他眼里可能只有故事,只有情节,只有技巧,他未见得会关注到这些。

  因此,由铁生我又想到韩少功,少功的《西望茅草地》。同样的一代人,都有插队等经历,为什么有的人后来成了作家?他们是希望回过头去望那个偏远、贫穷的故地,怀念那些朝夕相处过、缺衣少食的老乡们,即使返程以后还保存着这份希望。于是铁生直接说“我的”,“我的”几乎是永恒性的。

  回到《我与地坛》,有很多内容让我深受感动。比如有一次铁生发现妈妈在找他,他成心地、任性地没有应声,那时候生着病,肯定心情也不好,但他随即写道,今天的年轻人不要学我,千万不要这样对待自己的母亲。

  为什么说一个作家心里面是善意的?因为我们能看到作家和社会、和年轻读者,通过文字沟通的时候,内心充满的那份与人为善的情怀。

  当年轻读者读到这里,我几乎可以想像他们的反应,第一是会共情,第二可能会改变他们和父母的关系:亲密的会更亲密,感恩的会更感恩,相反的(注:不懂感恩的)也会学会感恩。

  于是我们谈到铁生的爱心和他自身的温度。铁生他首先就是一个温暖的人,你看照片他都笑呵呵的。即便面对生死,他的态度都很通透。

梁晓声:当代年轻人在《我与地坛》中寻找人生解药

  分享会主题海报。

  人真的到了年龄,有时候会想到生死。

  《我与地坛》从更大的面上解决了这个问题。其中写到下乡时,经常听见妈妈们召唤孩子回家。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也好像是出了家门。那家仿佛处于冥冥之中。总之我们来了,总有一天我们要回去。总有一个声音,你听到也罢,听不到也罢,我们要回去。

  这个过程中,我们都是离家的孩子。因此,铁生实际上解决了一个问题:一个人即使在双腿不能行动之后,他还怎么样对待文学,对待人生。

  为什么这个时代的年轻人重新读起了铁生的作品?铁生的文字,是那么纯洁、温暖、真诚、干净,充满爱,家长们都会非常放心地推荐给孩子们;另一方面,跟抖音本身的推动作用有关。

  “抖音使我多了一种更了解年轻人的方式”

  因为网络,我们几个作家得到了一些年轻人关注。(注:史铁生、余华、莫言、梁晓声等人是抖音上颇受关注的作家)

  我个人觉得,通过抖音和年轻读者交流,这种形式有点像话剧剧场,无非是一个台上一个台下,我们在一个空间里面,是不隔着的。这种比较亲密的接触,至少会使我多了一种更了解年轻人的新方式。

梁晓声:当代年轻人在《我与地坛》中寻找人生解药

  活动现场图。

  老实说,我最近也是天天晚上在刷手机,而且刷到很晚。

  我颈动脉堵塞太严重,缺氧,医生告诉我,每天至少要吸四次氧。晚上躺在那里吸氧需要一到一个半小时,我拿着任何一本书,相对厚一点会很累,这时候就看到手机的好处了。

  上面有关于猫猫狗狗的,还有我喜欢的唱歌者。比如陕西那两个唱《信天游》的农民,因为手机,我成为了他们的粉丝。不过手机的一个坏处就是它似乎没有尽头,书400页完了之后就封底了,手机好像没有尽头。(观众笑)

  通过抖音,我也对生活有了一种新的感觉。前两天我还看到一个视频,一个孩子不小心从阳台护栏上坠下来,只有脖子卡住,下身漏下来。一位男士看到后空手攀上三楼,以一个特别吃力的姿势,托住孩子的下身,他还要以接近70度的姿势后倾,就这样坚持了7分钟。我真的觉得我们的年轻人好棒。

  我还看到一些年轻人救助流浪小猫小狗的视频,我也很感动,我们的孩子们真是很可爱。

  我在抖音上看得较多的,还包括几个女孩子谈论某一个汉字,包括它的出处,它是什么意思。我们下乡的时候也只不过才初三,有那么多汉字不认识。还有那么多已经习惯的说辞,它原本是什么意思,比如胡说八道的出处。这种纯粹知识传播的,在抖音上做得也很好。

  这就经常使我想到,我们的眼睛看生活,看什么呢?生活不止有假丑恶,不止有让人生气的地方。我们看年轻人,总觉得年轻人又躺平、又摆烂、又是丧文化,但这不是全部的年轻人,这可能也是年轻人身上被有意放大的部分。而在我们真的看到的年轻人中,也有那么优秀的。原来生活中处处有值得学习的榜样,这也是我从抖音中、从手机中看到的。

  “大城市并不是幸福本身”

  我还想说几句题外话,主要说给生活在北上广深的青年,特别是上海和北京,尤其是在北京的外地青年。

  当我们说到外地,有一个很残酷的事实,就是在北京没有房子。因此,我给我的学生们一个建议,如果还有选择,尽量把选择的格局放得宽一点。北京只不过是一座城市,它并不是幸福本身。

  有人说,既然你选择了大城市,一切都要承担。但我不主张人生的孤注一掷,也不愿意听好多年长人说你要一往无前。我很希望跟年轻人说,回头看,要有退路,退路在哪,要想,这是我给年轻人的一些建议。如果我们在大城市过于疲惫的时候,可以考虑这一点。

  我举一个例子,当年我的一名研究生要留在北京,重庆电视台新闻部来招他,他哭了,坚决不回,说我就是要在北京。那时候我也很生气,狠狠给他训了一通,几乎是骂了一通。后来他就回去了,现在他可能是我学生中相当使我放心和欣慰的一个。

  铁生在《我与地坛》里,谈到一个人如果可以选择,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最好。他首先排除了当官,排除了有钱,想来想去还是知识分子家庭是相对好的。但知识分子也不要有太大的响动,比如说像梁晓声之流,这个也要排除掉。

  他想到的是父母都有知识,家里有阅读的气氛,但是和名利没有关系。因此我就在想,现在好多年轻人基本上都大学毕业、研究生毕业,等有了孩子,这些新出生的孩子们,应该是铁生眼里比较幸运的状态。

  当然,接下来有一个问题是,我们今天的年轻人能够像铁生笔下写到的,做那样理想家庭的爸爸妈妈吗?成为有知识,同时又有温度、有幽默感和智慧的父母。这是铁生的一个设想,我觉得这也是给年轻人提出的一个目标。

  虽然我们从文学、人生经历角度谈了很多,但当把话题恢复到最本原,来谈铁生和《我与地坛》,铁生也是普通众生中的一位,他有着不幸的遭遇,但他用文字记录下来怎么面对的过程。这样的事情在人世间比比皆是。铁生他所揭露的,是这些人共通的经历。

梁晓声:当代年轻人在《我与地坛》中寻找人生解药

  梁晓声在分享会现场。

  我们作为读者,只不过在看一本书,看一个作家怎样修辞,怎样造句,作家的眼睛在那种情况下怎么看阳光,逛公园的时候怎么看公园的树。看这本书的时候就当成在听一首音乐,且是我们喜欢的曲调。这个过程本身是有益的,它和欣赏二字,和陶冶二字,和放松二字都是有关的。

  正因为书和我们有这样平易又亲密的关系,所以我们才需要书籍。即使谈铁生的书,也只不过是一本有温度、有爱、有对生命思考的一本书。这恰恰正是我们需要它的理由。

  人生好比数轴,由零度、负数、正数构成。坐在大学课堂里的年轻人大都处于正数,在向前发展,别把人生的目标一下定到亿兆的长度,我们定得短一点,就更能实现。

  铁生原本和许多青年人一样,都处在正数的位置上,充满了自信和憧憬。然而有一天,他突然退回去了,他肉体的人生向后,进入了负数状态。他多么想和那些同龄人一起向前,但他几乎被定在负数的位置上,这时他的所思所想,关于人生,包括生死。这是铁生的作品中,特别值得细读的一个角度。

  作者:李娜

来源: 中国新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