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锋

　　近年来，通过网络文学的IP改编衍生出大量电视剧、网剧、网络电影、动漫、动画、游戏、衍生品、主题乐园等作品。文字作为传统的艺术形式有着不可替代的独特魅力，而新的技术手段让文字艺术以可知可感可观的形式呈现，打通了不同文化形态之间的壁垒。

　　网络文学的IP改编，是技术进步作用于永恒人性的体现

　　当前整个文化产业呈现出了全新的格局，原来各自为政或者相对封闭的各个部门和板块，现在越来越多地出现了越界、破壁、融合的趋势，在这个过程当中又相互催化、相互推动、相互结合出新的文化产品。这背后有技术进步的力量，比如数字影像、网络和流媒体技术。但新技术并不能离开传统而发挥作用，包括人性和文化内在的动力。比如我们梦想美好的生活，或者想要体验另类的生活，或者向往成为另外一种身份的“我”，想要看看别的世界，看看别人的人生，等等。这些心理需求是自古到今直至永恒的人性。

　　永恒的人性在以往也有各种表现形式和载体，比如文学、戏剧、绘画、音乐、舞蹈等等。在不同媒介当中，人性的承载和表现方式都不一样，而且每种媒介都有其局限，比如文字可以上天入地，非常灵活，但文字不是形象的直接呈现，不那么感性，不那么活色生香。视觉艺术更有冲击力，但是比较难表现人物的内心，以及一些超现实的场景。受到媒介的限制，在过去我们的有些梦想只能通过想象、暗示、象征和一些修辞手段来表达，今天我们能够以更感性、更具象化，甚至是可触摸和可操控的方式来表现。更重要的是，原来我们是文化产品的接收者，而今天的受众越来越活跃，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需求，这个时候就需要打破原来的界限，需要一种文化的多样性。技术可以让文化受众有更多的选择，有更多的参与和创造，也获得更多的沉浸感。

　　网络文学的IP改编有很大的开拓空间。现在一方面可以说网络文学非常繁荣发达，但另一方面它其实也是非常封闭的。网络文学的读者群体相对比较局限，网文读者之外的人对之既不了解，也容易有误解，甚至还有一些歧视。网络文学的IP转化可以打破文化之间的壁垒，传播到更大的受众群体。比如刘慈欣的作品原先在科幻读者群体中很火，但是大众对他的名字和作品还不熟悉。通过电影《流浪地球》后，才真正形成了一股“刘慈欣热”。以前文学作品的受众、影视作品的受众，通过IP转化形成了相互对话、了解、融合。

　　用新技术的眼光去看待传统文化艺术，会有很多新的发现

　　网络文学的IP转化要考虑各种不同的因素，既有内容的，还有媒介的特点。比如戏剧非常讲究在场感，这就对演员的表演、身段、台词、眼神提出了很高的要求。戏剧是传统艺术当中最接近“虚拟现实”，让人特别有身临其境的感觉。我们都追求现场感，也是跟我们天性当中对亲身体验的追求有关系。所以戏剧这个现场感是天然的优势。上海有几十个剧场，很多演出都非常火爆，一票难求。戏剧这么古老了，还这么火，这是非常有意思的现象。说明不是越传统的越会被淘汰出去，这背后有非常人性的因素。

　　话剧有局限吗？当然有，就是它要表现更大跨度的时空的时候，可能就不像电影那样可以上天入地，在古今未来之间随时切换。当然戏剧也在进行不断的改变，吸取了影视、多媒体和游戏等其他媒介的因素，让观众能够有更多的参与，特别是在视觉和音响方面，追求各种特效叠加，造成奇观的感觉，这本身是戏剧艺术不断进化的表现，这种进化就受到了其他媒介的积极的影响。

　　电影也有它的局限，很多场景很难可视化。比如《三体》电影我们到现在还没看到，这又凸显了文字艺术的优势。文字艺术是人类最古老的艺术，文字的魅力和潜力远远没有被耗尽。《三体》拍电影的话有些内容很难视觉化，比如智子的展开，高维的存在，降维打击，这些怎么表现？用文字就灵活得多了。所以文字艺术、声音艺术、影像艺术都有各自的特点，有它自身的规律，可以相互补充和融合。

　　在IP转化的时候，要非常了解彼此的媒介特点，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常说影视改编就是一个遗憾的艺术，像《红楼梦》等四大名著、金庸的武侠，改编成影视化以后都会有各种争议批评，因为文字给你造成了既有的形象。比如武松、曹操、林黛玉、贾宝玉，每个人都有自己心目当中的形象，在我们心里面植根下来，积淀下来了，这就是经典的魅力。但是技术带来的影像，在改变传统的人物形象，也在重新塑造传统的产品，这是非常有意思的。

　　这个过程当中，一方面要非常尊重各种不同的艺术媒介各自的规律，又要向传统和经典致敬。要做到完全忠实的改编是不可能的，贾宝玉和林黛玉的形象本身也是随着时代而不断改变的。艺术要创新，改编也要创新，这种创新可以在技术的基础上，结合新一代人的审美特点。从这个意义上说，每个版本的《红楼梦》都不一样，都是可贵的探索。比如新版《红楼梦》开场完全是科幻场景，这并不离谱，因为《红楼梦》原作里面就有各种科幻元素，比如通灵宝玉、风月宝鉴等等。如果用新媒体、用IP转换、用技术甚至科幻的眼睛看古往今来的人类文化艺术，就会看到很多新的东西。

　　科技元素与文学创作融合，让游客走进活生生的幻想世界

　　传统的艺术现在越来越多地走出原有的圈子，走向社会、走向民间、走向现实，这种结合非常有意思。比如过去的游乐园里有过山车、碰碰车、摩天轮这些纯粹身体性的游戏活动，现在乐园越来越多地与各种经典IP结合在一起，融合了文学、音乐、绘画、影视等等，让游客在乐园里通过表演和参与产生沉浸感。

　　我去过迪士尼新建的“银河边缘”主题乐园，就是以电影《星球大战》为背景。游客在里面可以进入酒吧，尝新里面的各种食物和饮料，也可以在工坊里自己制作光剑，甚至驾驶传奇的千年隼飞船，从原来被动的欣赏成了沉浸式体验。这是一个新的趋势，也和现在很流行的元宇宙概念有相通之处。

　　我们的世界正在走向一种新的融合，现实、虚拟、网络、生活、工作、教育、娱乐越来越相互连接，人类也在通过文化、艺术和技术不断地连接和融合，走向新的未来。在这个过程当中，人是越来越渴望一种体验，这种体验来自现实而又超越现实，既包含了想象，又需要现实的逻辑，也需要结合各种感觉，成为我们可以触摸、可以走入、可以操控的景观。

　　（作者为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